02
凯撒打开帐篷的门帘，发现那人果然已经醒了。
“你……是何人？”这个青年用略显生硬的匈奴话问他。他诧异地打量着凯撒，似乎不太相信被救下的事实。
凯撒把药放下，边答道：“我放牧的时候发现你的马背着你跑到我的羊群附近，见你伤的很严重，就把你抱回来了。”
青年迟疑片刻，过了一会儿才道：“你不是匈奴人？”
“我不是……我是匈奴再往西的一个叫罗/马帝国的国家的公民。”
“公民？”青年不解。
凯撒叹了口气，“为什么你们这里的人都没有民主法和公民的概念……我的意思就是我是罗马人。”
青年说：“罗马？此国在何处？”
凯撒心想这真是个奇怪的人，明明匈奴语不算精通，与他对话却偏偏要用像是书面文件表达一样交流。他回答道：“比这里还要遥远的西边，穿过了崎岖的平原和山脉，越过大大小小的盐湖，把地中海当做内湖，将希腊和埃及收于囊括的伟大的罗马！”
“罗马……地中海……”青年好像在想着什么，他道：“可是这里再往西不是只有安息，然后是大秦……”
“安息倒是听说过，好像是塞里斯人口中的波斯。不过大秦……没听过这是哪里。难道是日耳曼或者凯尔特的某个部落？”凯撒第一次听到“大秦”这个词，他觉得有点新奇。“话说你是不是和匈奴人开战的汉人？”
“正是如此。”
凯撒突然兴奋了，“那你听说过塞里斯吗？那个充满丝绸的国度！”
“没有……倒是我没听过除了我大汉外别的地方也有丝绸。”
“这样啊……”凯撒有点失望，果然塞里斯是波斯人编造出来的谎言，这个来自东方的青年也没听说过塞里斯。“因为波斯人想要垄断卖给罗马的丝绸，我们和波斯人发生了场战争……然后为了找突围的路，我和我的手下一路来到这里。听波斯人说，丝绸是塞里斯人卖给他们，再由他们转手卖给我们。”
青年笑道：“那恐怕你口中的塞里斯，便是汉。”他转而对凯撒道：“你一眼就看上去不像匈奴人。匈奴人除去服饰和习俗，样子与我们汉人并无不同。而你，高鼻深目，发棕且卷，倒是像西域诸国中的楼兰人。”青年琥珀色的眼瞳在烛光中闪耀着，他笑起来是那么的好看。“莫非大秦的西端还有个大汉未听说过的唤罗马的大国？若逢机遇，望我大汉与罗马交好之日。”
这个回答倒是让凯撒重拾了信心。“塞里斯就是汉？这么说来……我已经到了极东的塞里斯……”他转念一想，说了声不对，接着说：“希腊人明明说过塞里斯人红发碧眼，声音宏亮，身材高大……你……①”
他的话让青年有点不满了。“据我所知，缫丝乃我大汉不传之秘。他国不得仿效传习，若另有他国制丝，一则实非丝绸，二则意欲窃我大汉之秘也。”他让凯撒把被血污的衣物拿到跟前，从那堆衣服里掏着掏着，掏出一条手帕。“这是我临行前，家里妹妹给我的。你摸摸看，是不是你所言的丝？”接着他把手帕递给凯撒，让凯撒试试。凯撒接过手帕，看到上面绣着迂回曲折的花纹，乍看之下很像某种地上爬行的动物。丝绸滑腻的手感让凯撒感到安心，他想起了告别了两年多的罗马，罗马的元老院、斗兽场……还有人们身上的丝织物。
“没错，这是丝绸。”凯撒把手帕还给青年，说：“丝绸在罗马的价格堪比黄金，每逢重大的节日，贵族们会穿上用丝绸制成的衣服出现。”他闭上眼睛，想象过去美好的画面。“塞里斯……塞里斯的丝绸对于我们罗马人而言，好比厄洛斯的金苹果，它让人感到美好、让人充满荣光，亦带来纷争。”青年虽然听不懂凯撒前半段说什么，但最后一句话他似乎明白了，叹了一口气。
“美者如丝，富者如金，贵者如玉，正因我大汉有此三件物事，匈奴才屡犯我边境，欺我百姓。”他突然冷冷的对凯撒道：“你把我救了下来，就不怕匈奴人要你性命吗？”
昏暗的烛火将仅有的光映在青年身上，显得有些阴森。
凯撒愣了，他饶是没想到话题会这么快转到这个方向去。“没有人知道这件事。而且……”他换了个表情，严肃地对青年说：“我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无辜的人死在我面前。”他把调好的药用碗装好递给青年，问：“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警惕地看着他，看起来就像盯紧敌人的黑猫。
“我只是单纯想问你叫什么而已，都和你聊天这么久了连名字都不知道……”凯撒无奈，只好自报家门：“我叫凯撒·瓦尔加斯。”
“凯……撒……这是你的姓氏？”
“不，罗马和你们东方这边的习惯反过来。凯撒是我的名字，瓦尔加斯才是我的姓氏。”
青年听完后迟疑了下，最终道：“我是王耀，表字……算了告诉你也不太好。”王耀意味不明地嘀咕，喝了一大口碗里的液体。“很苦。”接着他皱着眉咕嘟咕嘟两三口就把药喝完，把碗还回凯撒。
“这么苦的东西你不必喝这么快的……还有表字是什么？”凯撒见他嘴角还流着残余的药，指了指，随后接过碗问道。
王耀擦了擦嘴角。他躺下，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背对着凯撒说：“我们大汉的人习惯有两个名字……一个是父母或者亲近的人才能称呼的名字……一个是朋友间称呼的名字……”说着说着他的声音渐渐模糊起来。
凯撒没有追问下去，他只是轻轻地帮王耀盖好被子。
朋友间称呼的名字……你就不能告诉我吗？凯撒内心无奈地想，无论王耀还是与他生活许久的匈奴人，东方人的警戒心真是高。
他收拾了下器物，准备第二日放牧的工具后，也躺下休息了。
第二日清晨醒来，凯撒居然觉得有点恍惚。不知是王耀的到来让他回忆起丝绸的原因，他梦到了久久未见的家乡。有生之年，大概都回不去了，不过为啥看到这个陌生人会让他想起罗马？啊，果然这个人很奇怪啊……他懒懒地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打了个哈欠起身。
王耀一早就醒了，只是他动也不动，睁开眼睛望着上方。
“你感觉怎么样了？”凯撒走去王耀身旁，准备翻草药。
王耀说：“没太大问题。你在我晕过去的时候……嘶……做了紧急处理吗？”他也缓缓起身，嘴边倒吸气地挣扎着坐起来。
凯撒分着不同的草药，他好像在思考它们的功效。他回答道：“我也是个军人，以前受过类似的伤，是我的同伴帮我处理的。但多少我还记得怎么做。”他把需要的东西都放到一边，笑着对王耀说：“你等我一下，我把这些草捣碎了就好。”
“你本不必至此……”王耀伸手示意凯撒，让他把药钵等工具递过来。“都说收留我一个汉人对你而言很危险。……等等，为什么不给我？”他见凯撒拒绝，说话变得有点尖锐。
“病人还是别说话再睡一觉吧。”凯撒无奈地过去，一手压住王耀的肩，一手托住王耀的腰，迅速地把他“躺”回榻上。
王耀很快就又挣扎起来，好像生气地道：“我只是腹部受伤，手臂是没问题的，能动！”
“你怎么……以前我受伤的时候都是等着同伴照顾我，享受战场上贵族般的待遇啊……何况我那时候还有美酒享受！”凯撒觉得自己拿王耀没办法，但不知道该怎么让王耀在他结束准备前安静等待。”
王耀说：“更何况，我在匈奴的地盘怎么睡得安稳……”
凯撒没有接话。他知道匈奴和汉国的战争已经持续多年。汉为了和平，先后给匈奴不同部落送去食物和衣服，甚至送女人和亲。但匈奴间不同的部落各有争斗和各自对汉的态度是不同的，汉的妥协并没有让战争结束，反而让匈奴索要的物资变本加厉。这就让汉的君臣乃至百姓，上下一心要与匈奴作战。
帐篷内一时无话，空气中只有外面飘进来的羊叫声和里面药钵击打的声响。
最终，王耀的问话打破了沉默。
“你觉得我要多久伤口才会好？”他问。
“要是恢复到普通走路伤口不会裂开……我想想，那起码也要十日后吧。”凯撒说，他把药草捣碎了。过滤掉多余的残渣，他将药草连同汁液放在个小碗里。
王耀似乎在想些什么，口中喃喃道：“十日……”他眉头紧皱，眼睛盯着自己腹部上的伤口。“按我大汉的律法，若是有投降弃国者，族。我无故失踪，等十日过后必须与汉军联络。”他见凯撒将药准备完毕，又缓缓坐起来。
“你别动，我来帮你。”凯撒又按住他，然后轻轻掀开细布。“嘶……”王耀额头冒出汗珠，但他牙齿紧闭，除了倒吸气外没说别的话。“果然情况好多了。”凯撒开始一点一点解除全部的布，他说：“你们汉有多大？”
“你问这个作何事？”王耀不解，但还是答道：“北至辽东，南达日南。四海九州，皆我大汉。”说到后面，王耀自豪地笑起来。
凯撒继续说：“哦？听上去是个疆域辽阔的帝国。不愧是塞里斯……”他拿起连着汁液的药草泥，对王耀道：“那平时什么娱乐？有葡萄酒和浴场吗？”
王耀露出疑惑的神情，说：“葡萄？那不是贡品才有的水果吗？拿来酿酒没听说过……我们的官员有休沐，荣华者当享有温泉，富贵者家中有沐间，百姓有澡堂。”王耀见凯撒拿着药的手往自己伸过来，惊道：“等等，你这是要……嘶……”他没有防备地被草药的刺激痛到了伤口，俊美的脸庞扭曲成一团，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想说点什么，却痛到说不出话。
“哈……哈……凯撒，你……”王耀擦了擦汗，看样子是阵痛缓过去了。
凯撒敷好了药，赶紧用布重新包扎。“以前我在罗马，教育我的老师也是位医者，他告诉我为难以承受伤痛的病人上药时，最好的办法是与他聊点无关紧要的故事，让他忘记伤痛。”他绕了几圈，确定细布已经固定好后，打了个结。“你看，这样不是很快就完事了。”凯撒笑对王耀说，随后帮王耀擦擦汗。
“真是古怪的做法。”王耀整理自己的衣服，“不过，这也不失效果。”他呼口气，嘴角也微微翘起。
出门后的凯撒走在熟悉的放牧的路上，无事可干而胡思乱想的他反复在思考着王耀为啥会让他有种奇怪的感觉。与同样是陌生的各路东方不同民族和部落的人不一样，王耀给他带来的有想让人更加去了解、去深入，甚至分享悲喜的冲动。到底这个塞里斯人有什么特殊呢？凯撒坐在草地上，无聊地望着天空。
“Facies pulcherrima estmedium fortuna.②”大概这是维纳斯让他遇见这么一个漂亮的塞里斯人所带来的好运。
他所在的匈奴部落参与了战争，以往多数放牧的邻居此刻都不知道是死是生。所幸的是，这个部落的人暂时没有要求他和他的同伴也要加入到战争去——部落的男人不信任他们。不过这样一来，凯撒也有机会并且够胆量收留王耀。
“什么时候伟大马尔斯和贝娄娜会停下他们的脚步，仅仅迷恋维纳斯带来的情感呢？③”
TBC
①古希腊描述过“塞里斯”人的特征是这样的，大概是他们把中亚的丝绸中转商误认为是华夏人了……
②拉丁语，美丽的面孔带来一半好运
③马尔斯和贝娄娜是罗马神话的战神和女战神
这篇文的时间线大概是东汉初期的样子，在我看来汉朝上下都比较社会，被别的国家（朝鲜，南越）或者少数民族（匈奴）挑衅或者侮辱会毫不犹豫地打回去……（参考苏武大大名言2333），那么文中的老王我想也应该是个以家国为重、外柔内刚的汉子┓( ´∀` )┏古时候有一定文化的都会有表字，但是本家没给，其他太太的文我也没有看到过有（可能看过有但是忘了OTZ），表字要和本名意思相关，“耀”这个名字我只联想到与汉朝历史很有关联的两个名臣，霍光和诸葛亮，光光亮亮23333于是发现更难取表字了，那就干脆不想了吧23333
另外古罗马的历史文化相关比起中国历史我不是太擅长，文中出现错误的地方麻烦指出。
古罗马的军队其实严格来讲与同期的汉朝比是打不过的……那么后文，大家做好心理准备吧
